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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0章 Part 140 一心想求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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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月後——

天狼境,春島。

這裏是和犬境截然不同的地方,沒有海,也沒有艷陽,島嶼高高懸浮,隱藏在朦朦朧朧的霧氣裏,宛若仙境之島,與它連接在一起的還有三座島嶼,不過離了些距離,清晨有霧氣的時候,便會看不到其他島嶼的存在。

這裏小溪叮當,百花齊放,山青青,水碧碧,一派繁花似錦,青枝綠葉的樹木,像剛洗過一個澡,顯得青翠欲滴,溢彩流韻。

島中央的宮殿卻成了這美景中不和諧的存在,不是它破舊,也不是它陰暗,而是住在裏頭的人,失去了所有的光彩,終日迷離恍惚,色若死灰。

殿內無論早晚都是一團漆黑,沒有燈火,沒有生氣,沒有歡聲,更沒有笑語。

於是,它的暗淡無光,與外頭萬物覆蘇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就像是鬼屋!

蜀都沿著秋島連接春島的索橋走了過來,殿中伺候的丫頭見了,急忙跑來迎接。

“王!”

他頷首,向殿內看了一眼,問道:“小姐用膳了嗎?”

丫頭阿堇搖了搖頭。

“水呢?”

她還是搖頭。

蜀都擰起了眉宇,臉色瞬間變得陰沈難看,一腳踢了上去,“要你何用!”

阿堇軟了雙腿,跪倒在地上,“王,恕罪!”

“去,找時雨過來。”

“是!”阿堇連滾帶爬跑向了索橋。

蜀都進入殿內,擋風的簾子密不透風地掩著窗戶,也遮住了光,若不是殿門打開的時候漏了些光進來,裏頭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,他沒停下腳步,走了幾步也就適應了昏暗,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內殿的門扉,將它推開。

內殿更暗,完全沒有光可言,但無礙於他的行動,他走到了床邊,伸手撩開床幔。

床上躺著一個人,明明是很暖和的天氣,她卻裹著被子,頭和臉都埋在了裏頭。

忽然,被窩動了動,鉆出個毛茸茸的小東西,銀色的眸子即便在黑暗裏也亮得驚人,它看了蜀都一眼,沒有理,又鉆了回去。

蜀都伸手,想掀開被子,但被窩裏的人迅速地避開了,往床裏頭擠去。

他嘆了口氣,緩緩坐到床沿上,許久都沒有說話,被窩裏的人也沒有任何動靜。

黑暗裏寂靜地能聽到外頭花瓣飄落的聲音。

“王,時雨大人來了!”

時雨,狼妖族的第一大巫師,與蔔芥並稱巫師雙傑,比蔔芥大兩百歲,今年剛好七百歲,外貌看上去在二十七八歲左右,一頭飄逸的黑發是他最惹人眼球的地方,比墨還要黑,比緞子還要亮,頭發一直垂到膝蓋,仿佛給他披上了一件墨色的披風,任何時候他的頭發都會梳得光溜光溜的,光溜得蒼蠅飛上去都能滑倒,任何一個女人見了他的頭發都是要自慚形穢的,更想剪了它們,制成假頭套戴在自己腦門上。

他肌膚如玉,有著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俊秀,一雙明亮清澈,有著淡淡藍色的眼睛,總是泛著柔和溫暖的光芒,天生一粒水滴紅痣不偏不倚地生在眉心的中央,白衣黑發,衣和發都飄飄逸逸,時而看去直似觀音降世。

“臣時雨,參見王。”

“免了,趕緊過來診病。”

時雨卻站著不動。

蜀都挑起眉毛,喝道:“還不過來!”

時雨面有難色:“王的命令,臣自當服從,但可否先將那小畜生轟走。”

“小畜生?”

“就是這只正對著臣齜牙咧嘴的小畜生。”時雨指向不知何時又從被窩裏鉆出來的小東西。

小東西一見時雨,眼睛就發光,對著他的頭發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,牙都露出來了,踢了幾下後蹄,就要飛撲過去。

蜀都眼明手快地捉住它,“毛球,不許鬧!”

毛球撲騰著蹄子,奈何它個頭小,沒什麽力氣,完全掙脫不了蜀都的鉗制。

“阿堇帶它下去。”

阿堇上前欲接過毛球,毛球拼死掙紮,大概是知道自己掙不過,回頭朝著被窩大叫,“媽媽……媽媽……”

被窩無聲無息,仿若裏頭沒有人,只是用枕頭堆起來的假人。

時雨避讓著阿堇手裏的毛球,對它十分警惕,第一次相見,這小畜生就將他引以為傲的頭發啃掉了一截,害他心疼了半月有餘。

“王,此處黑燈瞎火的,看不清病人的情況,能否掌燈?”

阿堇抱著掙紮不休的毛球道,“時雨大人,小姐不喜歡光亮,一有光,她就會發脾氣。”

時雨抿了抿唇,借著殿門口的光線,瞇著眼看向床角的一團被窩。

“那就先把脈吧!”他的手伸了過去。

被窩裏的人明顯不願,怎麽扯動被角都找不到她的手。

“王,她不願意!”

蜀都不慌不忙地將整團被窩抱進了懷裏,裏頭的人沒有掙紮,但死活不願從被窩裏出來,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用手猛力將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撕碎。

錦被敵不過他的力氣,嘶啦一聲,成了爛布條,裏頭的棉絮也飛了出來。

沒了被子的包裹,裏頭的人無所遁形,由於昏暗,她的容貌看不清楚,只能依稀辨得一圈輪廓,相當瘦弱,像是一具骨架。

蜀都拽起她的手,遞向時雨。

“不……要……”她終於有了聲音,但說得有氣無力,虛弱地仿佛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厥過去。

她拼命地要抽回自己的手,蜀都不讓,握得極緊,心疼道:“默默,已經一個月,你不能再這樣了!”

她顫了一下,依舊抵死不從,“放……放開!”

蜀都急得雙眼充了血,來到天狼境的這一個月裏,她封閉了自我,不言不語,龜縮在這裏,行屍走肉般的活著,他雖然救了她的命,但救贖不了她的心。

她自責,愧疚,傷心欲絕,身體也跟著每況愈下,迷迷糊糊的時候還能用灌的逼她吃東西,清醒的時候就會像這樣,躲在床上一動不動。

他已經想盡了所有的辦法,但都對她無效,再這麽下去,她會把自己活活餓死。

“默默,這不是你的錯,是白羽,你是中了他的毒才會作出那些事,你不用自責,也不用難過,了解你的人都會知道,那不是你的本意!”

“那……那又……如……如何?”她已經許多日不吃不喝了,嘴唇幹裂,嗓子也因為沒有水的滋潤,沙啞不堪,說話的時候就像喉嚨裏塞著一把沙子,若不仔細聽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。

她殺了好多人,數量多到她膽寒。

被她傷到的人又有多少?

她看著自己的右手,明明暗地看不見,她仍是看到了手上沾著的血,它們蜿蜒流淌在她身邊匯聚成了河,赤紅的血色刺疼了她的眼睛,就是這雙手殺傷了幾千人,她從來都不怕血,但此刻她害怕極了,只要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會全身發顫,所以她關上了窗,遮上了簾子,她不想看到任何有顏色的東西。

更可怕的是她清晰地感覺到了手指穿過血肉時產生的燙熱和粘稠,以及碰觸到心臟時那有力的跳動,這種感覺直到現在還在指尖上殘留著。

那跳動的節奏是她熟悉的,是她曾經許許多多的夜晚,只要一側耳就能聽到的心跳聲。

是魅羅的心跳!

她卻用自己的手刺過了他的胸膛……她突然抖起了手,抖得渾身都開始發顫,然後將手伸進嘴裏,狠狠地咬住。

蜀都一驚,慌忙將她的手從嘴裏抽出來,但已近晚了,她已經咬破了手指,滿嘴是血。

當她嘗到血腥味的時候,她也落下了眼淚,無聲地哭,明明是想大喊大叫的,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。

“時雨,快!”

時雨從醫藥箱裏拿出紗布和藥膏,迅速替她包紮,並把了脈。

須臾片刻後,他對蜀都作揖道,“王,準備後事吧。”

阿堇驚地抽了一口氣,驚地松了手,毛球從她手中掉落,一個飛撲,撲上了床。

蜀都跳起來大罵,“胡說八道!再敢胡言,我馬上宰了你,還不趕快開藥。”

時雨倒是平靜,冷聲道:“一心想求死的人,還需什麽藥!”

“你的養生丸呢?”

她能活到現在,沒餓死,靠的就是時雨的養生丸,他曾將養生丸化在水裏,灌過她好幾次。

“臣的養生丸,只給想活的人,想要多少就給多少,但對於這種一心求死的懦弱之徒,一粒都沒有。”他看向雨默,明明是一張普度眾生的菩薩臉,眼裏卻冷漠地像是在看一只螻蟻。

“混賬,她只是想不開!”

“想不開不是求死的理由。”他為巫師,職責就是救人,最看重的就是生命,最鄙視的就是這種將生命當兒戲的人。

“時雨,拿來!”蜀都動了氣,面目猙獰的伸手索要。

“王可找他人要!”

“這是你的獨門秘方,望眼整個山海界誰會有?”

養生丸可說是時雨的招牌,拿出去售賣的話,一粒至少十個玨珠。

時雨兩手一甩,“用完了,沒做!”

“你……”蜀都氣不打一處來,“別以為你是大巫師我就不敢動你。”

“王可隨意!”

“臭小子!”蜀都一腳就踹了過去。

時雨站得極穩,紋絲不動。

“蜀……蜀……”

雨默的聲音氣若游絲,連叫個名字都要喘幾口氣。

“默默,怎麽了,是不是很難受?”

“別……”因為黑暗她其實看不見時雨,只能順著聲音望過去。

蜀都明白她的意思,“別給這小子求情,膽肥的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,要他何用,來人……”

雨默慌忙揪住他的衣袖,“不……不怪……怪他……是……是我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
她的身體已十分虛弱,說話幾乎要用上所有的力氣,她不想有人再因為她而死,一急就岔了氣,咳嗽不止。

“默默!”蜀都又焦躁又心疼地拍撫著她的背。

她咳得很兇,而且是幹咳,每咳一聲,肺都會疼。

“阿堇,快拿水來!”

阿堇捧了水過來。

“默默,喝點水,會好受些。”蜀都接過杯子要餵她。

雨默卻別過頭,咳嗽著推開。

“默默!”蜀都除了叫喚她的名字,已經急得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或說些什麽了。

他逼過,灌過,還拿毛球的命要挾過,但都無用,他已經黔驢技窮了,每一次來,她都會瘦一圈,他真的很害怕她突然會沒了呼吸。

他急切地將她抱進懷裏,“你到底要怎麽樣,你說啊,無論是什麽,我都會幫你做,上刀山,下火海,你要什麽,我都會給你。”

她什麽都不想要,因為時光不會倒流,已經發生的事情改變不了,她只想用這條命來賠罪。

時雨看不下去了,抄起不遠處梳妝臺上的一面鏡子沖了過來,將雨默從蜀都懷裏扯了起來,袖子一揮,妖力點燃了殿內的蠟燭,整座殿堂都亮了,他將鏡子擺在她眼前,迫使她擡起頭看清楚裏頭的自己。

“好好看看你自己,這就是現在的你,你覺得自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是嗎,那就去死啊,這裏是空島,你隨便找個地方跳下去就可以了,沒人會攔著你,若不是王護著你,我恨不得能直接殺了你,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,你以為只有你一個嗎,還是你特別喜歡這種慘兮兮的模樣,我告訴你,我一點都不同情你,有本事去報仇啊,和仇人一起同歸於盡啊,在這裏裝什麽小白花,仗著王喜歡你,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嗎,要死就給我死的遠一點,我光是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。”

“時雨!”蜀都咆哮想將雨默從他手裏抱回來。

“我有說錯嗎,她想死,就讓她去死。”他手沒放,又將雨默扯了回來,用力地搖晃她,“聽到我的話了沒有,想死還不簡單,抹個脖子,上個吊,用活活餓死這種方法,我看你愚蠢的根本就沒有活的必要。”

雨默就像個殘破的布偶娃娃,被他搖得骨架都好似要散了。

蜀都氣瘋了,放出了妖力,一掌就劈了過去,“我殺了你這個混蛋!”

時雨也不弱,同樣放出妖力,擋下了這一掌。

“我話還沒說完!”

“你再敢說一句試試!”

一旁的阿堇看得膽顫心驚,步子下意識的往門口退去。

要出事了,必須趕緊將大長老找來。

雨默難受地幹嘔了一聲,身體也開始痙攣了,她雙手環胸的抱著自己,毛球嗚咽地看著她,大概是知道時雨欺負了它,張開嘴,幫著蜀都打時雨。

“小畜生你又咬我頭發,放開!”

毛球就像只發了瘋的小狗,爬到他肩上,甩著腦袋撕咬他的頭發。

蜀都和時雨已經在殿堂裏纏打了起來,屋頂都快被打穿了。

“我讓救她,不是讓你來刺激她的。”蜀都一拳揍上他的臉。

時雨吐了口血出來,也揮出了一拳,“這種女人死了活該。”

蜀都避過了,又是一拳過去,“該死的是你!”

毛球也不示弱,用蹄子將他的頭發弄亂。

“小畜生,你給我下來,再不下來我宰了你燉湯。”

“嗚嗚嗚!”毛球嚎叫。

蜀都趁機有踹了一腳過去,“你敢動它試試!我看它比你有用的多。”

“不就是解毒嗎,我知道,王不用再重覆一遍。”

雨默中的毒連他都解不開,這只小畜生卻有辦法,原因不明。

時雨拿來的銅鏡倒落在床上,燈火通明下,雨默低頭,就看到了鏡中的自己,雖然鏡子不是水銀做的,有些模糊,但還是映出了她的容貌。

雙頰凹陷,眼圈發黑,面色發灰,唇皮白的都翹起了皮,整張臉小的一只巴掌就能蓋住,滿頭的枯發,早已不是那個水靈鮮活的姑娘了,像個老嫗,茍延殘喘的老嫗,會這樣也不完全是饑餓造成的,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身體裏的毒還沒有清除幹凈,還有就是沈重的罪惡感和滿腹的愧疚。

時雨的話很刻薄,也夠狠毒,但她都聽進去了。

這就是現在的她嗎?

這就是她要的嗎?

如果死能解決問題的話,為什麽她還沒有死。

眼眶一熱,淚珠落在銅鏡上,模糊了她的視線,朦朧裏,她看到了另一張臉。

魅羅……

我好想見你,可是我傷了你,還殺傷了你那麽多族人。

你一定恨死我了,對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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